如果让我再重回财大的校园,给人类学导论这门课推荐阅读书目,那么我绝对不会错过这本书。
某种程度上,作者对于文字的使用,对于见闻的分享,对于人性的认识,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作品。可惜的是,这本书在如今的中国内地,甚至无法买到,如果不是在吉隆坡诚品书店逛了很久,我也不会注意到这本藏在角落里的《灵山》。
从2月买回此书,到4月底读完,此书是我读完的第一本繁体竖版书籍。断断续续的阅读和思考,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反思。可能是因为我家就在长江边的缘故,对这本书莫名的熟悉和亲切。刚开始读,不知何为灵山,也没有意识到“你”和“我”竟是一人的孤独对白,可读着读着,越往后看,越觉得其丝滑。
你找寻去灵山的路的同时,我正沿长江漫游,就找寻这种真实。
港城大传播学院有位林芬老师,在她的个人博客里分享了她攀登高山的种种故事,其中京那巴鲁山这一篇的开端令我想起了灵山的找寻过程,其实从佛门早课,到正一教老道家,这本书从不缺乏真实,甚至连其写作过程,都有些过于真实:他保留着对于儒家和正统史学的怀疑态度,而拥抱那些真实发生和流传的诗,歌,吟唱调,一直以来,长江流域的苗族、彝族、羌族、藏族的文化在正统文化史中没有什么记载,而他却带着录音机,深入这些边陲小城实地调查,所以一方面写作手法之创新感十足,另一方面,其描写刻画和现实的勾连,又不得不让人敬佩这数千年生活在嘉陵江畔至汉江,再到吴淞口的民间文化。
灵山之美:「你,我,他的定位」
如果你遮住一只眼睛,试试看去丈量桌上的笔和自己的手的距离,是不是变得很难?在语言学的启发下,以人称来代替人物本身,以三个象限,定位出一个丰满的人,是这本书在小说创作本身最大的创新。同时,写作《灵山》的过程中,是先有录音,再加以细致描绘,所以保留了语言本身的活的部分,既真实,又很容易引发共鸣。
高或许对于用词本身有着天然的敏感:有身份有地位的老人退休了,去的是敬老院;可是没钱没人管的右派分子的外婆只能去孤老院遗憾终老。
而他对于时代的斥责又只能在政治高压下隐晦表达:「我没准也会揭发给我买过陀螺的外婆和养育我的母亲,就那年代!」
「有也回,无也回,莫在江边冷风吹」
我想称高为“长江流域的人类学家”。此书读完之后给我的感觉:真的不像是80年代的作品,灵山成书于1989年的法国,在异乡写故土,可是在30多年后的今天,当我读到书中的种种细节和现实的勾连时,却不觉得和其他那时的书籍一样,有着时间和代际的隔阂,在书中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,作者似乎有着很强的女性主义视角,无论是分手的画面,找钥匙的画面,等车的不耐烦,攀登山峦大雾中的意识恍惚……每一帧都像是抹不去的画面,刻在我的脑海里。
美学框架里,《灵山》一定是既有水墨画的写意,又有油画的写实的,两者杂糅,像是吴冠中的画,在西方分析话语下也能自成一体。而且,这部书处处在做思辨,喃喃自语间,仿佛就能得见自在之物和自为之物的分毫差别。与其说这是一个人的孤独旅程,更不如说是他自己对于性灵和人生的真切观察。因为我相信,很少能有人能把下雨天大水冲刷到下水道的香烟盒子,雪糕纸和漂流在人海中的浮沉状态联系在一起,描述得这么贴切又永不过时。
《灵山》之悲:一生的逃离
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中点了他的名,而依据在文革中得到的经验,他不得不离开北京。这一离开,直到89学潮,就再也没能回过大陆,原先的书籍也无法在内地出版,因此现在书店里能买的发行本都是繁体,不免让人觉得可笑和悲凉,高行健获得诺奖之后,此书被翻译成三十多种文字,可是在内地却连简体字本都不见。
灵山成书之时,只是在传言要搞大坝,人们并不认为会发生。可如今,每个人都知道,那庞然大物–三峡大坝终究是建起来了。
高行健业已八十多高龄,新冠后更是大病初愈,但从八岁那年,母亲让他写日记开始,到如今八十高龄,仍笔耕不辍,可惜的是,高行健在华语世界得到的曝光和关注,实在是和他的文字质量不相称。
文学才能让人保留人的意识,保留我们这个民族很多珍贵的东西。新加坡的公共图书馆无此书,但我想欧美大学的图书馆大抵是有的,只希望几十年后,能有更多人能读过他的文字,也希望他文字里的这个长江,河水声能依旧在幽暗中放光。
写作,是一门艺术,还是一门技术?我没有答案,但我相信,这笔下的意识似真似幻,能创造那种每个人都能鉴赏的美,也能即刻撕碎最美好的想象,技术本身并没有这么大的爆发力。